馮傑／「蟲摳了」

杏果裡面生了蟲，我們村裡的專用詞叫「蟲摳了」。

這近似「一室一廳」，蟲子在裡面安家修灶，埋鍋造飯派對，吃喝拉雜排糞，且還不打掃衛生。

有時掰開一枚「蟲摳了」的杏果，杏裡的蟲子忽然見到外面的陽光，馬上驚恐萬狀，受驚後抽身欲逃。一方杏室也就那麼大，它逃不出國境也就是「果境」。

半世紀後我還驚嘆留香寨果鄉這一用語，「蟲摳了」。

一枚果實就像一個裝著童話的小布袋。

為了生存，蟲子要「摳」果子一下，像開玩笑一樣，就像「胳肢」一下果子，想逗果子發笑。也許紅透的果子都是喜歡發笑的果子。

蟲子只關乎一枚果子而與宇宙無關。

一枚果實就是蟲子自己的宇宙，它只喜歡在屬於自己的空間裡生活。

在留香寨夏天杏熟季節，杏林裡最早熟的那一種杏叫「麥黃杏」。杏像是模仿麥子的顏色，像是看麥子的臉色行事的。杏和麥子同步，麥子熟了，杏也就熟了。

在村裡，杏熟季節，面對蟲子蛀過的果子，都不捨得扔掉，一般會攤在葦席上曬成杏乾。我姥姥教我過食用方法：先把有蟲屎的部分掐掉，其他部分繼續吃下去。

開花結果，杏果長了一年，可能覺得扔掉了可惜，全村沒有這種浪費的習慣。

大凡被蟲「摳」過的杏果，外觀個個看起來都是鮮美無比，長得都比其他果子優秀。這些有缺點的果子，還比被蟲子嫌棄不吃的那些果子甜上百倍，可見蟲子的眼光和品味。留香寨的蟲子也會審美。

在此我延伸一下，不妨提醒當年的鄉村老師，尤其對我印象不好的張老師，在小學裡可不能小看那些所謂的「壞學生」。他們儘管是蟲子，但是蟲子也會化蛾成蝶，鳳凰涅槃。

以上我算是說了一段和果子有關的「果子相聲」。

關於「蟲摳了」的話題，我曾倚老賣老，給現在的孩子們講過，大家笑過之後都反對，拒絕我說的這一種吃果舉動，說是不講究衛生，不講究科學。蟲蛀的果子裡面殘留有蟲卵，吃下去會在肚子裡生蟲。

孩子們的意見說得都對。

許多年都過去了，我還心存芥蒂，懷揣狐疑，一直感覺童年的那些蟲子們造反了，牠們在我肚子裡蠕動不斷。還能聽到故鄉的蟲子們在小聲抗議：「我們在自己的果子裡靜靜待著，過著自己的水果蟲生，並沒有犯錯誤啊。」